想念黄鼠狼

剑魄琴心

　文 / 年志勇
　　阳光越来越明亮地照耀着山川大地，天气开始暖和起来，厚重的积雪消融，道路上的污泥浊水被迅速风干了，脚下终于露出了干爽的地面。一位衣着前卫的女士怀抱小狗擦肩而过，怀中的宠物不失时机地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，人与狗招摇过市的背影渐行渐远，我没由来地想起了乡下，想起了老家院子里出没的黄鼠狼。
黄鼠狼的学名叫做黄鼬，民间俗称黄皮子，恭敬它的人尊称其为黄大仙。最早认识黄鼠狼始于其高超的猎鸡行动，有一次夜半三更时，邻家的鸡舍忽然阵阵喧闹，男主人破门而出，打着手电一看鸡架里有只小鸡气绝在地，被咬断的脖子血流不止。男人痛心之极就伫立在夜幕里破口大骂，女人出来劝说哎呀呀黄仙可万万骂不得的呀。黄鼠狼是高智商的动物，天才的游击队员，惯用的战术是暗度陈仓，它们的存在，使得公鸡母鸡们生活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，村庄里不断地有小鸡慷慨赴死。
对于鸡们来说，黄鼬是残忍的，对于人来讲黄鼠狼是神秘的。在没读过《聊斋志异》以前，我经常听老人讲黄皮子的故事，故事颇具拟人色彩多半变幻迷离，小的时侯我惊恐得经常无法入眠。早年东北农村家家户户的院子外面都有柴禾垛，一看柴禾垛的大小就可知这户人家生活水平。据说财主家需要多个柴禾垛，而且有主柴禾垛和小柴禾垛之分，主柴禾垛具有代表财运的象征意义，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从主柴禾垛抽取柴草，他们年复一年地运来新烧柴，新柴压旧柴上使得主柴禾垛越垒越高，乃至于状如楼房，如是黄鼠狼们就有了安居乐业之所。
即便人们容忍了黄皮子偷鸡的过错，也不一定保证人和黄鼠狼相安无事。黄鼠狼心眼儿滴溜儿地精，有点女子小人式的小肚鸡肠，面皮薄易翻脸报复心特别强，所以千万别去招惹黄皮子，要是惹闹了黄皮子就没有好果子吃，“黄大仙”缠磨人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。请允许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，一个发生在许多许多年以前的春天里的故事：
这是个大户人家，这天小哥俩在庭院里玩耍，不经意间地一回身，猛然发现地上有一块大厚木头板子在悄悄地移动。他们顿感蹊跷，定睛一看原来有四只黄鼠狼在协力举着木板子走路，一个角上一只。由于距离很近，他俩看得真真切切，黄鼠狼的身材如猫样长短，但是它们远比猫儿苗条，身后蓬松着毛色微红大尾巴。它们显然知道有两个孩子在凝视，但它们毫不畏惧地迎接目光的压力，依旧保持着站立行走的姿态大摇大摆，它们用脑袋和前肢托举着木板地向外挪动，甚至用挑衅的目光瞥了瞥呆若木鸡的孩子。哥俩清晰地看见黄鼬又圆又亮的眼睛以及湿润的鼻子黑黑的嘴巴，应该说黄鼠狼的面容是十分清秀俏丽的，但是它们的神情却是满不在乎的。黄鼠狼的傲慢激怒了兄弟俩，他俩冲了过去几乎同时大吼：“黄皮子！”四只黄鼠狼吓得扔下木板夺路而逃，吱吱叫着一路狂奔鼠窜，顷刻间院子里飞扬起簌簌的灰尘。慌不择路的黄皮子们没有能跑回柴禾垛，它们一溜烟似的迅疾窜进了粮仓，扭身钻进了炕砖缝，蓬松的大尾巴很生动地在砖缝外头摆了又摆。传闻里说黄皮子腰里没骨头有个缝就能进洞，今日见了果真名不虚传，腰肢款款的黄鼠狼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兄弟俩跳上炕来连蹦带跺脚大喊大叫，在明白了努力是徒劳的之后，他们开始抱来柴草烧炕。米仓里的土炕常年闲置不用不大好烧，点着火以后炕的缝隙里到处冒烟，没熏出个黄皮子来反而呛得他们自己咳嗽不已。吵闹声惊动了邻院，卖呆不怕乱子大，邻居笑眯眯的搞清楚了事由后建议最好烧点干辣椒，于是一串红辣椒投入了灶坑，滚滚浓烟裹挟着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。两个孩子折腾了很久，丝毫不见黄皮子的影子，耐不住性子掀开了炕席扒开了炕砖，除了黑黝黝的炕洞而外别无他物。
抬木头板子的黄皮子逃走了，可是事情仅仅只是开始。这天中午全家人都感到眼前一晃，倏地有道道金光跃来跳去像阵阵风掠过，唰唰唰地让人的后背上竖起了寒毛，成群结队的黄鼠狼来复仇来了。黄鼬闹事极具轰动效应，十里八村全都知晓这户人家的稀罕事。这天院子里面大声吵闹，男主人知道黄皮子又来来了，他怒气冲冲走出门来。只见一顶草帽在院子当中贴着地皮转着圈儿地撒欢，想起来了这顶草帽本来是挂在仓房里头的。此时地上的草帽帽檐一扬，露出了优雅的身姿和一张笑脸，狐媚的笑脸璀璨动人。
男人仿佛听到有一团声音从脚底下升腾而起：“您瞧我还像个人吧？”男人定了定神，跟着不屑地“哼”了一声作答：“瞧你像象个窦鼠子！”
话音刚落，团团打转的草帽霎时站住了，一道黄色闪电转瞬即逝了。男人当院大笑，可是他也没有意识到从此与黄皮子结怨了。怪事接踵而至，夜里咬死几只小鸡已经不算啥新奇了，各间屋子晚上都不敢熄灯了。离奇事层出不穷，比如：放在地上的一只鞋子自己跑到马路上去了，鸡毛掸子自己飞到房梁柁上头去了，清晨一看整盆子的高粱米饭扣进猪圈里去了，墙上的挂钟不见了，你能听到钟摆滴答的打点声却找不到踪影；院子里的酱油缸被扳倒了，半夜醒来发觉枕头没了第二天却出现在在马厩里，仓房里的农具被扔进厕所粪坑里头，粮食口袋被嘴对嘴地倒在了一堆，高粱和谷子混合在了一起………总之在人与黄鼠狼的较量中，老少十几口人始终处于下风。黄皮子闹起来是没完没了的，忍无可忍的主人特地请来了两只狗来看家护院，一开始狗还是尽心尽力的，可是狗在追捕时黄鼬就不断地施放臊气。于是院落笼罩在臭乎乎臊烘烘的气味里，如此一来，异味奇臭不仅浓烈得令人作呕，而且也彻底粉碎了狗们的痴心妄想。当臊臭的气息不再四处弥漫之际，就是狗和黄鼠狼相安无事之时，人们悲哀地发现：再持续下去，无论多么忠诚的狗也要和黄皮子同流合污了。在黄皮子们变本加厉的攻势面前，乌烟瘴气的烦恼与日俱增，他们的生活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。
最终全家人屈服了，他们之所以屈服不只是因为躲在暗中的黄鼬们不断折腾，而且在于无法忍受每天早晨邻居们惯例式的等侯围观。听人劝吃饱饭，在接受了众人的建议后，他们经过一番仪式正式恭请黄大仙，就是开始供奉“保家仙”，立牌烧纸焚香叩头。说来也怪，自从供奉了“保家仙”之后，大院套立即变得风平浪静了，大小黄仙们真的偃旗息鼓了，满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，可是仍在心里打鼓，他们搞不准麻烦是否真的结束了？
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，不知道说起来是否吸引人。咳，如今在乡下连麻雀都很少见了，缠磨人的黄皮子仅仅是个故事。又是春天，呼呼作响的春风在城市的上空摇曳，我的心空落落的。说实话，我有点儿想念黄鼠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