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的极致

剑魄琴心

　　那天陪父亲洗澡归来，闲聊几句。没想到的是，他竟背后表扬了老妈，说她是劳动模范，持家高手，脏活累活抢着干，就连他俩上街买菜时，拎的东西也是最多最重的……
　　我不禁哑然失笑，你们可是老吵架的呀？平时谁也不服谁。
　　父亲却说，吵归吵，好归好，两码事儿。
　　这个时候，街上车水马龙，窗外落雪缤纷。尾灯在雪幕里闪烁，连成了一串又一串，平生出几分美感。
我问道：你和妈妈生活了半个世纪，有过悔恨没有？
　　什么话？不该这么问！父亲的口吻颇为不满。
　　我明白了，爱到极致，便是一种不期然的花开花谢。彼此间的心花叠印，摇曳出一片绚丽光影，就宛如旋转的飞雪一样。
　　当晚的电视节目说，中央气象台发布寒潮黄色警报。堂兄打来电话，周六要为伯母办寿诞喜宴。我满口答应，天再冷路再滑，也挡不住祝福的脚步。
　　一路车行缓缓，但见雪野茫茫，寒鸦寥寥，有点儿古诗的况味：人生天地间，忽如远行客。是啊，天地无穷，人生短促，究竟该怎样度过，真是一个深邃思辩的哲学命题。
侄男外女的来了这么多，伯父伯母乐得拢不住嘴。大家都夸，二老身子骨硬朗着呢，活个一百来岁没问题！当然，也要谢谢堂嫂的，孝心孝心，劳苦辛苦。
　　堂嫂脸上有光，就讲了最近发生的小故事。女主角是伯母，某日睡糊涂了，醒来之际勃然大怒，抓起能够得到的东西，一股脑地砸向老头，宣称：你不是要找小的吗？看我不打死你，叫我给野女人倒地方，没门儿！
　　男主角耳聋，不明就里，赶紧过来搀扶，他以为老伴要上厕所，不敢怠慢……
　　瞧瞧，老太太一时的幻觉竟变成了纠纷的口实。欢笑声中，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，心头暖暖的，有些细节叫人动容。
　　他们的年龄加起来快一百八十岁了，仍不时闹点儿不愉快。口角归口角，谁也离不开谁。伯父什么都听不清，戴上助听器也愣眉愣眼的，除了读书读报，一切都归老伴调遣。伯母腿脚不便，一步一趋都需老头子牵手。说到底，他们的身体是共用的，彼此浑然一体。
　　他们故事谈不上浪漫，理想化的黄昏恋，应该像歌中所唱的那样相敬如宾：“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，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，直到大家老的哪儿也去不了，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……”
　　他们并没拿对方当手心里的宝，却须臾难离，无论是快乐还是烦恼，最需要的都是对方。曾经的爱情早就煎熬成了亲情，在不能谈情说爱的岁月里，还是用爱搀扶着。互为表里，相依相生。这样长寿的人生，堪称风光旖旎。
谁都无法拥有世界，但不能没有爱。真正的爱未必浪漫，但一定真挚，即便是争执。
极端幸福的人，应该是磕磕绊绊了一辈子，依然白头偕老的人。少年夫妻老来伴，实在是需要倾力而为的人生高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