盘锦与燕子

剑魄琴心

沿京沈高速向南走，地势越来越低洼，路旁是大片大片的稻田。车近盘锦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，在秋阳之下，瑟瑟芦花汇聚成浩瀚的雪原。辽河三角洲系中国最著名的湿地之一，密集的油井依稀可见，远处的海湾幻化成湛蓝湛蓝的雾气。从地图上看，盘锦恰居渤海湾的最顶端，又是东北地区最低处，粗鲁一点比喻，可以称之为东北的裤裆。

我在盘锦的朋友极尽地主之谊，海鲜河蟹铺排了满满一大桌，殷殷先容，频频劝饮。还再三宣称，盘锦的酒不醉人，即便真的醉了泡个温泉澡也就醒了。一行人都惊讶，说知道辽河油田，还不知道这里有温泉呢。朋友自豪，说岂止是石油和热水，这里九河下潲、水网交织，典型的鱼米之乡啊，还号称苇海蟹滩呢，大名鼎鼎的红海滩就隐藏在芦苇荡的尽头。

众人眼睛发亮，异口同声地要去看红海滩。汽车驶出市区，经大洼县直奔赵圈河乡而去。真乃难得一见的湿地，苇荡层叠密不透风，芦花朵朵宛若洁白的羽扇，轻轻摇曳。芦荡深处，硕大的抽油机缓缓叩首，夕阳下巨大的剪影恍如史前动物恐龙。一路上，鸥鸟盘旋，鹤鸭起落，叫人惊喜叫人敬畏，陡生今夕是何年的慨叹。

红海滩码头坐落在辽河三角洲的入海口处，清一色的木结构“九曲廊桥”，木制平台自岸边逶迤而行，直探进海中，横卧于波涛之上。长风过耳，海鸟穿梭，极目远眺，燃透天涯的红海滩便如一线紫毡舒展开来。

游船辟波斩浪，驱前观看红海滩，原来是深紫深紫的海草，一簇簇一蓬蓬，浸泡在盐碱卤渍里。单细的海草组构成壮阔，酿造出一片片彤红的生命邑泽。朋友便是最尽职的导游，娓娓道来。海水的涤荡与河滩的积沉，是红海滩得以存在的前提；碱的渗透与盐的浸润，是红海滩得以红似朝霞的条件。织就红海滩的是一棵棵纤弱的碱蓬草，惟一一种可以在盐碱土质上存活的海草。春天长出地面，初为嫩红，渐次转深，十月之后由红变紫。从前红海滩叫“红草滩”，无需撒种，无需耕耘，六十年代的“瓜菜代”岁月，红海滩曾是救命滩。渔民村妇曾采来碱蓬草的籽、叶和茎，掺着玉米面蒸出来红草馍馍，几乎拯救了一整代人。年年岁岁，红海滩始终是鲜活的，始终追赶着海的踪迹。滩涂每年以五十米的速度向前延伸，茂密的碱蓬草追逐着海浪，追随了生机与希翼。

游船在海上漂泊，心绪随波涛起伏。忽然发现，舷窗外起舞着无数只燕子，流星似的穿梭，贴水争飞，低低闪过。燕尾剪出一道道影子，斜斜地掠过晚霞。

我大为震惊。燕子啊，精灵般的小燕子啊，你们原来在这里？你们悄无声息地辞别东北腹地，一路南行来到这里？你们是不是留恋广袤的东北大地，徘徊于此，久久不忍离去？

一只燕子倏地翩转翻飞，露出了雪白的腹部。这时手机响了，有人告诉我说老家开始下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