聋人杨六（小说）

剑魄琴心

杨六是个聋子。杨六生来不聋，后来发高烧，叫赤脚医生给打了几针，就聋了。爹妈说：啥人儿啥命，聋就聋吧，又不耽误吃喝。话虽这样说，但杨六孤僻得很。别说无法和祖上威风凛凛的杨六郎相比，就是和同龄的孩子相比也低人一等。
　　杨六耳朵聋，但是脑袋不差，去读了几天书。乡里们见了说三道四，读书有啥用？还不如放羊去呢，于是杨六就去放羊了。
　　青草漫山遍野地长，羊群漫山遍野地跑，日升日落，寒来暑往。在无声的世界里，杨六以习以为常的心情守望山川大地，抬头看蓝天白云悠悠聚散，举目远眺苍山迤俪，俯首感受万种物萌发湮灭。在村上人看来，牧羊人杨六还是蛮滋润的，远远的羊群慢吞吞移动，就仿佛时间停滞了似的。
　　十聋九哑，杨六不会讲话。一天到晚，就那么闷着。比较起来，还不如羊呢。大羊小羊要是高兴了，还哞哞地叫上两声呢。羊六没法冲羊群发号施令，但他有绝活。杨六甩石头，可以说是出神入化、弹无虚发。头羊很怕他，头羊知道杨六的利害，那石头飞来，想打左蹄决不打右蹄。头羊怕了，整个羊群就服服帖帖。
　　杨六舍不轻易拿石头打羊，但是喜欢各色各样的石头。有了好看的石头，就在自己胳膊腿上磙来磙去，赶上头疼脑热的就在患处压、擦、刺、刮。杨六饥一顿饱一顿的，有一阵子老是肚子疼，他便将晒热或者烧热了石头放在腹部，腹痛随之缓解。如此这般，数年下来，杨六竟精磨了专用石具若干。石具或如针，或如棒，或如锤，或如铲，或如板，或如佩，大小不一，各得其妙。杨六自悟出压、刮、擦、刺、划、滚、叩、温、凉、挑、割等技法。
　　村人瞧着奇怪，以为杨六不仅聋而且还癫。杨六听不到议论，我行我素，年复一年地打磨石头，日复一日地揣摩穴位。老娘患风湿症多年，脊背弯曲、手指变形，怕风怕水，经杨六的石具刮擦数月，竟能下田插秧。慢慢地，聋人杨六会看病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。杨六最拿手的是治疗腰膝酸痛和腹涨，十拿九准，屡试不爽。
　　羊倌由此变成了杨朗中，不过治病是兼职的。聋子医生的名声越来越大，求诊疗疾者络绎不绝。但凡求医者须要等到他放牧归来，这样聋医生的架子似乎大了些，荒山野岭的找他也难。杨医生的手法日见花样翻新，压法、滚法、擦法、刮法、温法、凉法，看上去眼花缭乱。事情传到乡里、县里、市里去，有人认为不过是巫术而已，民间迷信的小把戏而已。
　　省里有个老教授偶然得知，专程赶来。观察了一天，目睹了杨六疗疾的全过程，激动万分。老教授说：天哪！这是砭石之术啊。众人皆不知所云，老教授说明说，砭石之术绝非刮痧，更非按摩。《黄帝内经素问》有关于砭石的记载，可惜片鳞只爪，不甚详细。自东汉华佗之后，再不见砭石矣。砭石之术失传两千年，不想在荒村僻岭重现。
　　教授要带杨六出山，杨六比比画画，意思是舍不得羊群。教授无奈，临走时留下钱，说回去组织课题组再来，系统总结总结，写写论文。
　　当教授重返村上时，万分惊讶地得知杨六死了。询问再三，村人说满脸不屑，说自己闹死了。教授不信，便去杨家打探。杨六的娘没掉眼泪，说他自己割痈疮割死了。爹蹲在地上叹气：“啥人啥命。”
　　教授一时无语，这时，山坡上的羊群缓缓移动，极像一朵朵洁净的云。

        别样人生小小说共四篇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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